法国有发达的产业和庞大的人口,在脱离中世纪的愚昧封闭之后,工商业方面都有着长足进步,就理论上它应比英国或西班牙乃至威尼斯要更为富足,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困于宗教问题与频繁内战,大量社会菁英与中产阶级,在圣巴多罗缪大屠杀与胡格诺宗教战争中死伤或外迁;即使在混乱之后有了新的统一君王,但由于国王的任性和滥用,而法国也没有一套有效制衡君主的机制可以阻止这些挥霍,以致于法国的财富和国力,无法长期集中在一个项目上取得海洋或大陆的优势。
英国的情况只比西班牙和法国稍好,尽管英国政府拥有较为健全的财政和议会监督,但亨利八世野心勃勃的扩军政策,却不是年收入只有七十万英镑的国家担负得起的;而伊利莎白女王的统治虽然战战竞竞且总是犹豫不决,但她却能巧妙运用外交手段令英国置身事外,很不可思议地在这乱世之中节约下大笔盈馀给查理一世。与英国辉煌的海盗纪录比起来,同一个国家在北美的殖民事业却遭遇到惨烈的失败,好几次移植过去的开拓团在过冬时全灭,而英国的贸易商业也还没有成熟到足以支撑起它的海洋事业。
伊利莎白一世女王像。虽然一般被认为是雄才大略的君主,但其实史实上的伊利莎白女王是一位遇事犹豫,慎重再三且往往拒绝轻启战端的谨慎君主。但也是因为这种多疑而勤俭的态度,令英国拥有欧洲君主国争霸时代中,少数能够积存下些许资本而没有负债的健康财政状况。
而北欧霸主瑞典的状况是一无所有,王室岁入大概只有法国的五十分之一,不过因为他们有很强势的央行和稳定的货币克朗,因此短期间内能筹措的资金是奥地利级的,而战争的胜利也往往能让瑞典政府以发包贸易特权方式抵债。
事实上十六世纪末发展最迅速的势力,是奥兰治家统率下从西班牙独立出去的尼德兰联省共和国,华语地区通称它为荷兰。威尼斯大使很早就注意到这个年轻的国家与自己是多么相似,它建立在抽干海水的盐化低地之上,气候潮湿寒冷不适人居,居民被迫出海以渔商为生,种种天然条件都注定荷兰人必然走上海商之国的道路上。
威尼斯人基于对日尔曼和北欧的商业需求,很早就确认到荷兰的地理地位,以及其人民的勤奋聪颖,以安特卫普作为它对北欧输出商品的物流中心,巨额投资和大笔金钱流通使荷兰人对于信用贸易的概念很快建立起来,也让荷兰商人逐渐压倒汉萨同盟,执北欧贸易之牛耳。而荷兰人最初对于处在哈布斯堡王族统治下也未感到困扰,至少在查理五世的时代是这样;然而穷兵黩武好大喜功的菲利普二世就不一样了,对于他的需索无度,荷兰人终于在奥兰治公爵的率领下揭起反旗。
这个新生的共和国在独立前后都展示出它巨大的潜力:庞大的造船能量丶技术高超熟练的优秀海员丶以及透过合资与股票聚集资金的经济实力。人文主义与科学技术在这块低地国上也蓬勃发展,甚至是海图绘测与天文航海方面都得到前所未有的突破,也许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发现了新世界,但却是荷兰人纪录下这个被发现的新世界。
荷兰商船队。十六世纪末的荷兰拥有五千艘船舶,而十七世纪则超过一万艘以上,阿姆斯特丹的造船工一度超过四万人;在航海术方面荷兰人亦表现杰出,像是发明地图投影法的麦卡托在这段期间也致力于绘制精密海图。而这些条件无疑是荷兰成为执欧洲海运业之牛耳的“海上马车夫”角色,非常重要的背景。
虽然与荷兰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威尼斯与荷兰也未曾在战场上交过一次手,但是威尼斯的官员们却十分清楚,正是这个年轻有冲劲的商场后辈,成为压垮威尼斯贸易的最后一根稻草。透过合资制度建立起股份有限公司,荷兰人每年建造上百艘商船与护卫舰,投入东方贸易,详细记录沿路水文海图,十六世纪末荷兰拥有的商船丶渔船数目已经突破五千艘,三百万人口中从事造船业的船匠超过四万人,荷兰商船以压倒性的成本优势睥睨群雄,成为横跨七海的新主人,荷兰每年可以派往远东方面的大型船舶数目,是西班牙与葡萄牙加总的两倍。
荷兰人不靠兵刃,而是靠着银弹,将葡萄牙船逐出了麻六甲与香料群岛,在巴达维亚丶台湾丶日本建立了商业据点,输送的货物数量庞大而价格低廉,使得威尼斯商人经由亚力山大港与伊斯坦堡输入的东方商品顿失竞争力。不管是商业或是工业,威尼斯都面临到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
就在海上马车夫从商场上驱逐走葡萄牙与西班牙等先趋者时,三十年战争(1618~1648)则一口气摧毁了日尔曼,让它在接下来两百年内都躺平在地无法再起。那是哈布斯堡帝国的心脏地带,与威尼斯工业制品与东方输入奢侈品主要的外销市场,所造成的经济伤害对威尼斯而言并不亚于它的本岛被敌人攻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