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日记:旧上海一个海关高级公务员的闲暇生活

来源:档案春秋  日期:2009-07-06

  旧上海凡规模较大较正规的机关、企业内,都有一批职业体面、稳定,收入比较丰厚的高级职员。在上海滩以往的岁月里,这批高级职员的生活状态如何,特别是怎样打发他们的闲暇生活的,颇令人发生兴趣。笔者近日有幸在收藏市场收购到─本民国三十年 (1941年)一位任职于海关的高级职员的私人日记,意外地接触到了这方面很完整,也十分真实的一些材料。
  从这本日记的内容中,能了解到主人的身份:他先前在上海江海关的会计科工作,同年升迁至同在上海的海关总署的稽核科,平时的工作是稽核全国下属海关的财务情况,因此,其地位属于国家机关中的高级职员。他已娶妻生子,妻名“斐君”,儿女在日记中提到名字的有五人(绍慈、绍裘、绍萱、绍坤、绍先),写这份日记的当年又生下一女(绍斐),故至少有6个儿女,显然是一个大家庭。
  这本日记一年365天,有头有尾,一天不少。且主人字迹端正、一丝不苟地将他每天工作之外的活动一一记录下来。虽然主人采用的是简写的方法,即不是每天长篇叙事,但仅此已能使我们了解主人每天在闲暇时间做些什么,反映出这一类高级职员及其家庭喜好什么。应该说,这个海关高级职员及其家庭,在旧上海的高级职员群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和典型性。
  这位先生及其家庭闲暇时间里所作的事情,主要有以下一些方面:
  1、搓麻将和打牌(绝大多数是搓麻将)
  在日记中搓麻将称为“竹战”。
  人们很难想象,旧上海的市民,特别是这类高级职员是如此地热衷于搓麻将,可以说已到了痴迷的地步。日记的主人及其妻子就是最活生生的例子。这本日记全年记录的日子是365天,其中写到主人及其妻子去“竹战”和打牌(包括主人去看其妻子“竹战”和接其妻子“战后”返家)的日子共有145天,即占到总数的40%,也就是说,一年中他俩有145天与“竹战”和打牌紧密相关。这种“竹战”和打牌主要去外人家里进行,但经常也在自己家里开局;不仅周末搓,平常日子的晚间同样也搓;经常搓至半夜,更有通宵达旦不停地搓;形式上有单纯搓麻将的,也有和应酬、喜庆活动结合起来的。从日记中还反映出,因为聚集的人有时较多,牌局就不是一桌,而是两桌或多桌。有趣的是,如果和其他夫妇一起搓麻将,往往在搭配上,先生和别的夫人同桌,而夫人却和别人家的先生同桌。搓麻将搓到昏天黑地,这自然要影响工作,甚至影响身体健康。日记的主人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深爱此物,已到不可自拔的地步,但他心中却又是十分明白此物之大害,在日记中他接连发出这样的感叹:“因通宵竹战,精神疲倦已极”,“只以通宵竹战,精神不振,不得不睡眠,以致辜负大好辰光,良可惜。嗣当力除此恶习”,“因通宵竹战,直至今晨八时半,故精神疲倦,终日沉睡。此种生活真所谓醉生梦死也。”
  2、出外应酬
  这本日记的主人家是一个大家庭,亲朋好友众多,其财力按其地位和年资,必有稳定的、可观的收入和一定的积累,故生活丰裕,对外交往也相当活跃。另一方面,旧上海较大或较为正规的机关、企业中,高级职员之间的关系一般也相当紧密,除工作外,生活上也会经常往来,聚会应酬。
  这些活动如细分的话,主要为以下一些内容:
  1)参加亲朋好友、同事或其子女的订婚、结婚典礼;
  2)参加亲朋好友、同事或其子女的生日庆祝;
  3)参加亲朋好友和同事子女的汤饼宴(生小孩三日之庆祝)、满月酒招待;
  4)为同事调离、升迁饯行;
  5)参加同事之间的聚餐;
  6)参加老同学之间的聚会;
  上述活动如果不是在外面,而在家里举行的话,不少时候就会拉开桌子,凑上几桌,大家一起开始搓麻将。
  3、在家请客
  作为大户人家,日记主人及其家人每年都要过生日。另如逢生小孩等,都是一家大事,此外,根据需要,家中经常也会邀请一些亲朋好友或同事来家作客。碰到这样的情况,除偶去饭店外,主要还是在家中招待宾客,一起吃饭。
  因在家中十分方便,又是各长者所爱,这时往往也会摆开桌子,凑上几桌,一起开始搓麻将。
  4、去亲朋好友、同事家中串门聊天,或逢节庆拜访祝贺。
  这一类活动一般不在对方那里吃饭。
  5、看电影、看戏
  主要带小孩、妻子去看。日记中提到前往的影戏院和戏院有巴黎大戏院、兰心大戏院、沪光大戏院、金门大戏院、光陆大戏院、金都大戏院、璇宫剧院、辣斐剧院等。
  6、购物或逛商场
  令人注目的是,日记主人去购物或去逛的商场,都是上海的名店,现在来说,都称得上是上海的“老字号”。如先施公司、新新公司、大新公司、商务印书馆、世界书局、王宝和酒店、汪裕泰茶庄、郑福斋食品店等。
  7、去公园游玩、散步或上街散步
  这也主要是与小孩、妻子一起外出活动,如一起去附近的顾家宅公园(即今复兴公园)散步游玩。
  8、在家看报、记账、写信(这些在日记内所见次数均很少),偶看小说(唯见一次)和教小孩读书(唯见一次)。
  9、理发
  日记显示主人并不固定在一家理发店理发。他所光顾的理发店有:曼丽美发厅、好莱坞美容室、美丽理发厅、中原理发厅等。
  10、去“命馆”测字(唯见一次),在家“批八字”(即按自己的出生年、月、日、时,来卜吉凶)。
  11、参加“海关华员俱乐部”内举办的多种活动。
  这个俱乐部为海关华员所设,很大,也经常举行活动,如演出、排练、报告、聚会等。日记主人自己或带夫人经常出席那里的活动。
  12、参加少量的社会活动,如参加“工部局华员俱乐部”慈善开奖活动、同乡会活动等。
  以上就是这位海关高级职员闲暇生活的基本内容,为了使读者能更深切地了解和体验他和他家庭日常生活中的真实情况,以下特从日记原本中每月选出两则记录,一共为24日,以能展示出各方面内容的一些具体细节。
  日记摘抄
  一月一日元旦星期三
  下午李宅庵夫妇来访,一同竹战至五时许,同赴“百乐门舞厅”,参加钟承志、陈志慧订婚典礼。事后,又同返继续竹战至午夜。
  一月十二日星期日
  上午带绍慈、绍裘、绍萱赴“巴黎大戏院”看《兽国情侣》,下午同斐君赴俱乐部(编者按:此指上海海关内的“海关华员俱乐部”)参加“妇联会”新年同乐会。
  二月十二日星期三
  散值后(编者按:指下班后)赴“商务”、“世界”两书局,为绍慈买字典、算盘。
  二月十三日星期四
  因两目红肿,特于签到后请假回家修养。但以适为邵静凡生日,遂赴戴宅,并打牌通宵。
  三月二日星期日
  上午赴“大雅楼”订菜。“王宝和”买酒及“(汪)裕泰”买茶,以备晚饭时招待友人。盖以五日为予诞辰,
  一部分友人特于今日来所祝贺,计到友人三十余,颇极一时之盛。
  三月廿二日星期六
  散值后同刘增华、宫恒信、戴精一三夫人竹战,斐君同陈浩如、宫恒信、戴精一竹战。
  四月四日星期五
  下午休息。午睡后同斐君带绍慈、绍裘及绍萱赴公园游玩及震旦博物馆拳观。晚饭后同斐君赴街散步及买奶粉。
  四月十一日星期五
  今日为耶稣复活节,海关循例轮流休息一日。上午同斐君赴花园别墅十九号增华夫妇谈天。下午同增华夫妇及斐君赴“大新”学舞(编者按:日记主人学跳舞,在其日记中仅见此一例)。晚宴增华、志忠、静凡、静芬、蓉芗、白茜等。
  五月九日星期五
  午间在张家午睡。散值后赴张家晚餐。盖以斐君在彼。饭后两夫妇通宵竹战。
  五月廿七日星期二
  散值后本拟写信,但因刘、宫、戴三位太太在此同斐(君)竹战,加以书蓉来访,遂而中止。
  六月三日星期二
  晚饭后赴璇宫剧院看天风剧社排演《上海屋檐下》,斐君赴刘家竹战。
  六月廿九日星期日
  因通宵竹战,精神疲倦已极,遂终日睡觉。斐君下午赴庄家竹战,余十时往接。
  七月二十日星期日
  今日天气晴明,最宜游园,况拟前往丁、张、孙各处拜访。只以通宵竹战,精神不振,不得不睡眠,以致辜负大好辰光,良可惜。嗣当力除此恶习。
  七月廿七日星期日
  因通宵竹战,直至今晨八时半,故精神疲倦,终日沉睡。此种生活真所谓醉生梦死也。
  八月一日星期五
  晚饭后同斐君带绍慈、绍裘、绍萱、绍坤及绍先赴公园纳凉,继赴刘家串门。
  八月四日星期一
  因身体本不健全,而工作又甚繁重,加以天气寒热不常,竹战又多,以致头痛、伤风、四肢无力。
  九月一日星期一
  散值后至“袁芳莱命馆”测字,然后赴刘家便餐。
  九月三日星期三
  散值后阅报。晚饭后记账。
  十月廿一日星期二
  晚饭后同王蓉芗、刘茜二位小姐至“巴黎”看《情谎记》,斐君赴宫家竹战。(编者按:此日是斐君生产的前二日,但显然她腆着大肚子,仍出外至别家去搓麻将)
  十月廿三日星期四
  斐君于晨四时产生一女,命名“德生”,学名“绍斐”。散值后,全科同仁分乘汽车两辆前赴福寿坊罗宅竹战,以为陈涤尘寿。(按:此时妻子生产不久,但日记主人照样出外参加活动和搓麻将)
  十一月九日星期日
  上午阅报及赴街散步。午饭后同王蓉芗、刘茜二位小姐带小孩四人至“巴黎”看《一夜销魂》。晚间请刘夫人及王、刘两小姐至“洪长兴”吃涮羊肉。饭后同至“沪光”看《生路》。
  十一月廿六日星期三
  散值后因全宝夫母、妻来舍同刘夫人及斐君竹战,余即阅报及批八字。
  十二月五日星期五
  散值后同资训兄至“先施”、“新新”两公司参观,七时许至新新酒楼参加欢送卢适均、范良成调口聚餐。
  十二月廿四日星期三
  晚饭后,同斐君带绍慈等至霞飞路参观耶诞夜景(编者按:即圣诞节之夜),然后回来同蓉芗、茜等打牌。
  摘自:《档案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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