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坚城,用大炮”
“红夷大炮”进入明朝人的视野没多久,努尔哈赤在东北建立后金,起兵反明。1619年,分兵四路的明朝征讨大军却在萨尔浒之战一败涂地,令明廷朝野为之震惊。面对后金政权咄咄逼人的攻势,以精通西学的徐光启为首的一些大臣早就意识到,“可以克敌制胜者,唯有神威大炮一器而已”,而红夷大炮果然也不负众望。
1626年2月,起兵以来战无不胜的努尔哈赤率领麾下13万八旗劲旅抵达宁远城下。此时的宁远守将袁崇焕之前从没有上过战场,手下也只有守军不足2万人。无论是从既往的战绩还是兵力的对比而言,这场战事的结局似乎都不会有什么悬念。但是,宁远城里的袁崇焕却与城外的努尔哈赤一样自信,他的王牌就是宁远城内的“红夷大炮”,不是1门,而是整整11门!胜负的天平就此改变。
当时的后金军队对付明军原有的火器已有了应对之术。在野战中,明军把火炮安排在阵前,后金则采取战车与步骑相结合的“结阵”方法,即阵前布楯车,车前挡以五、六寸厚的木板,再裹上生牛皮。车装有双轮子,可以前后转动。此车专对付明兵的火器。在楯车后一层是弓箭手,再后一层是一排小车,装载泥土,以填塞沟堑,最后一层是铁骑,人马皆穿重铠,号“铁头子”。战斗开始,骑兵并不出击,往往用楯车抵挡一阵,等明兵发完第一次火器,未及续发第二次,它就突然奔骑而出,如一股狂风刮过来,分开两翼,向明兵猛冲,霎时间,就把明兵冲得七零八落。萨尔浒之战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1619 年(万历四十七年,天命四年)三月初四日下午,与东路明军协同作战的朝鲜鸟枪兵13000人同满洲八旗兵在富察地方遭遇,据在场的一个朝鲜军官描述:烟尘中敌骑大至,势如风雨,展开两翼,远远围抱而来,夕阳下但见射矢如雨,铁马进退,瞬息之间,两营全遭覆灭,朝鲜军中训练有素的火枪手,在迅疾而至的铁骑冲击下竟丝毫没有发挥威力。
至于后金军队攻城的时候,第一批攻城部队会使用牌(楯)车,后面跟着弓箭手掩护下携带云梯的登城队。利用牌车抵抗住明军的首轮火器的机会,云梯于顷刻间已经架上城头,不等明军第二次开火,后金的先锋已经登上城墙。从辽阳到广宁,在辽东战场上这套战术屡试不爽,但在1626年的宁远城下却遇到了克星。布置在宁远城头的11门“红夷大炮”射界覆盖城池周围所有的地面。大炮“循环飞击,每发糜烂数重”,发射释放的浓烟密布数里,“每用西洋炮则牌车如拉朽”。 当后金军接近城墙时,又遭到城东南和西南两角铳台火炮的交叉射击,死伤惨重。明军发射一炮可以轰倒一百多人,城外的后金军队尸积如山。按照当时在中国的耶稣会传教士的说法,“(后金军)不清楚这种新的发明,蜂拥而前,遭到铁家伙的重创,登时他们就作鸟兽散”。 双方激战3日,后金军在西洋大炮、中小型火炮及其他火器射击下,伤亡1.7万余人,攻城器械尽成废物。宁远之战令后金遭遇建立以来遭到的第一次重创,努尔哈赤的不败威名竟被“红夷大炮”击得粉碎。努尔哈赤本人对之郁忿成疾,8个月后便死去。
在宁远之役一炮打响的“红夷大炮”令明廷喜出望外,很有时代特色地将一门立功的大炮封为“安国全军平辽靖虏大将军”。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国的“红夷大炮”都习惯用各种“将军”命名,“凭坚城,用(红夷)大炮”也成为明军应对后金攻势的不二法门。
天启七年(1627年),新即位的后金大汗皇太极不信西洋大炮之威力,亲率四旗后金军,围攻锦州、宁远,当时有私人著作《辽事述》云:“建洲兵十五万攻锦州,城上炮火矢石,交加如雨,自辰至戌,集尸满城下,至夜,乃退兵五里。……建洲兵不得志于锦州,因而攻宁远,参将彭替古以红夷炮碎其营大帐房一座。”皇太极的攻势再次被明朝眼中“不饷之兵,不秣之马”的无敌神器——红夷大炮所击退,而用红夷大炮装备起来的明军锦(州)宁(远)防线,从此成为终皇太极一世后金军队所无法彻底逾越的天堑。
17世纪的火器竞赛
当时的“红夷大炮”发射速度不快,每分钟虽有可能达到1-2发,但炮管无法承受持续射击,隔一段时间就需休息以冷却,故每小时平均只可发射8发,每天通常不超过100发,且铁炮在射击约600发、铜炮约1000发后,就已不太堪用。也就是说,当时的红夷炮对快速运动的步骑兵而言,仍力有不逮,但对守城而言,则效果显著。面对与明朝军事对峙中所出现“野地浪战,南朝万万不能;婴城死守,我国每每弗下”的不利局面,吃到苦头的后金方面也意识到拥有“红夷大炮”的重要性,开始重用被俘的汉人工匠,迅速大量仿制西洋火器。
1631年正月,皇太极命佟养性组织一批汉人军匠仿制成第一门西式火炮,后金“造炮自此始”,满语中的“炮”念做“poo”,显然是从汉语借去的。皇太极将其定名为“天佑助威大将军”。由于后金(清)统治者忌讳“夷”字,故将名称改成了“红衣大炮”,并一直沿用了下去。随后,后金组建了一个新的兵种——乌真超哈,汉译为“重兵”,即炮兵部队。同年八月,后金军队在大凌河之战中首次使用“红衣大炮”。在围攻明军坚固要塞于子章台时,6门红衣大炮“击坏台垛,中炮死者五十七人,台内明兵惶扰不能支,乃出降”。后金不但大获全胜,更是发了一笔横财,缴获了3500门各种大小火器。 “自此,凡遇行军,必携红衣大将军炮”,以骑射起家的后金军一时竟有了“大炮百位不多,火药数十万犹少”的感慨。
两年之后,1633年明军中红夷炮最多、炮术最精的孔有德、耿仲明军叛变,作为明军中唯一一支接受完整西式军事训练的部队,孔、耿部的归降使八旗军轻而易举地掌握了重型火炮的操控技术,并提供了一支“对城攻打,准如射的”的炮兵部队和近三十门最先进的红夷炮,极大地改变了明与后金的军事技术力量对比。
到崇祯十二年(1639年),清军已拥有60门自制的红夷炮,为夺取关外重城、歼灭明军主力做了充分准备。在松锦决战(1642年)中,清军把红夷炮用于大规模的野战和攻坚。清军用数十门“红衣大炮”连续轰击锦州、塔山等明军在松锦防线上的要塞城堡。仅松山一役,就调运了炮弹万颗,红衣炮37门,炸药万斤,到阵前备用。而在轰击塔山城时,清军的炮火“直透坚城,如摧朽物”,将城墙轰塌二十余丈,步兵趁势从缺口杀入,塔山就此失陷。在清军先用重炮扫荡城外的堠台等城防设施,继轰塌城垣,为骑兵强攻开辟通道的战法面前,关外重镇相继失陷,明军一筹莫展。
松锦战败,明军再度失去多达3683件火器,包括16门红夷大炮,火枪1519支。战后山海关外的明军只剩下驻守宁远的吴三桂部还存有十几门“红衣大炮”。反观清军已拥有近百门“红衣大炮”,甚至在很短时间内就铸造出35门堪称当时世界最高品质的铁心铜体的“神威大将军”炮。此炮以铜铸之,前细后粗,长2.83米,隆起四道,重1950公斤,用药2.5公斤、铁子5公斤,安装在四轮炮车上,乃是攻摧坚城的利器。关外清军在火炮的质量和数量上俱己凌驾明军之上。当时尚为明朝服务的汤若望为此惊呼:“目前火器所贵西洋大铳,则敌不但有,而今且广有之矣!”从军力的对比来看,清军已经拥有一支在当时“孰与争锋”的火炮部队,入关逐鹿中原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这时,大明朝廷已在农民起义的冲击下岌岌可危,李自成起义军兵围京师时,守城明军已无意抵抗,“施放西洋炮不置铅丸于其中,徒以硝焰震耳。犹挥手向大顺军示意,待其稍退炮乃发”。对此,崇祯皇帝也只能徒然哀叹“朕非亡国之君”而已。李自成农民军非常重视骑兵的机动性,共有骑兵五营,每营精骑5000,计2.5万人。骑兵也就成为军队的核心力量。明军对之评论道:“贼骑如云,每至则漫山遍野,尽意驰骤。”相比之下,农民军的火器主要来自缴获的明军火器,自己从未制造过,其对火器的应用水平不高,故三次围攻开封城,皆只能顿兵坚城之下长围久困而已。而在红夷大炮面前,当时的中国传统的城墙构造已不再具备足够的防御能力,用满洲贵族的话说,“将炮一百位摆作一派,凭它哪个城池,怎么当得起三四日狠攻?”正因如此,在明失其鹿群雄逐之的情况下,缺乏火器尤其是先进的“红夷大炮”的农民军与清军较量能力,实是不言而喻。这在之后清军征服中原最为艰难的战斗之一的潼关战役中显露无遗:清军利用“铁子大如斗”的红衣大炮攻破了地势险要,且是“凿重壕,立坚壁”的潼关,迫使“大顺”军退出西北根据地以致最后败亡。大清王朝也成为“红夷大炮”拿来主义的最后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