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杀惜(资料图)
本文摘自《教科书里没有的历史细节》,王国华着,春风文艺出版社,2012.6
宋江给晁盖等通风报信,放跑了劫取生辰冈的嫌犯。晁盖等人为了感谢宋江,给他送来大锭金子。宋江的姘头阎婆惜发现了这个秘密,而此时她正和宋江的同事张文远(张三)私通,于是借此机会要挟宋江,要求和张文远正大光明地来往,并“没收”宋江的金子。宋江不干,两人争执起来,宋江一怒之下,挥刀斩了阎婆惜。阎婆惜的老娘阎婆子看个正着,立刻拽着宋江到县衙去告状。按理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又兼着宋江私通反贼,证据确凿,等在这押司前面的,似乎只有死路一条,然而正是在这种前提下,官场上的一幕幕怪现状上演了。一个铁证如山的杀人案最后竟然以不了了之而收场。且让我们把整个过程重新放一遍。
阎婆子拉着宋江来到县衙,大喊:“有杀人贼在这里!”县前几个公差走过来一看,认得是宋江,便大声喝令阎婆子闭嘴!并说“押司不是这般的人,有话好好说。”有人来告状,不但不马上问案,反而先入为主地认为“押司不是这般的人”,斥责告状者,这真是咄咄怪事,说宋江和他们没牵连,鬼都不会信。书中说,“原来宋江为人最好,上下爱敬,满县人没一个不让他;因此,做公的都不肯下手拿他。”但总不这么干耗着呀,正在这时,恰好有个倒霉的自己撞了上来。此人名叫唐牛儿,是个普通市民,看阎婆子扭住宋江,便上前来喝道:“老太婆,干吗扭着宋押司?”阎婆子让他少管闲事,别看唐牛儿平时见谁都陪笑脸,但在一个孤老婆子面前却毫不含糊,上去就给她一个大嘴巴,两人厮打在一起。宋江则趁乱跑了。放跑了杀人犯,阎婆子当然要让唐牛儿抵偿,于是公差们带着唐牛儿来到公堂。
底下人故意偏袒宋江,知县大人总该公道点吧?结果,知县一张嘴,明眼人立刻就看出他和下人一个味儿。阎婆子把事情原委说一遍,知县立刻跟唐牛儿瞪眼:“宋江是个君子,如何肯造次杀人?这人命之事必然在你身上!把他拿下!”首先就给这个一无钱二无权的老百姓进行了有罪推定,其目的便是移花接木,把发生在宋江身上的官司让唐牛儿分担一部分,无形之中弱化了元凶的罪愆。接着,一顿拷打,把唐牛儿押进大牢。
有人会问,这县城上下为什么都来偏袒宋江?书中只说宋江平时仗义疏财,人缘极佳。但这完全不能说明问题。谁都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一个好人缘能抵什么事?逢年过节,人们都偷偷去给有权势的人送礼,没听说哪个人因为人缘好就会收到礼品的。所以,这背后一定有利益连着。宋江喜欢仗义疏财,莫非就是把自己的钱拿给别人随便花?也不可能。首先,他不会把钱给无关的人花,一定是日后能用着的人。否则,随便一个泼皮无赖都可以来找他要钱花,大家除了嘀咕一下这小子真是个傻帽儿,谁会领他的情?其次,他仗义疏的财是从哪里来的,他家里又没有印钞机,就凭那点工资,怎么能把上上下下全部摆平?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身为在一线工作的中层干部,揩油的机会一定少不了。因此,他的钱来自何方,受了他钱的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就这样,大家在一个屎缸里搅啊搅,谁也不干净,反正是黑吃黑,互相心照不宣吧。而现在,形势变了。宋江摊上了人命官司,随时要玩儿完。一个人濒临绝境的时候,很容易狗急跳墙,乱咬一通。像这种在官场上混了多年的老油条,什么事不知道?万一如此,所有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会被动。因此,给宋江留条活路,别让他彻底绝望,就成了当务之急。而以怠工的形式放跑这位大爷,再也渎职的形式让别人承担一些罪责,也就理所当然了。宋江经营多年的关系网终于发挥了作用。
但一个小小的唐牛儿毕竟不能顶罪,最起码得先把宋江这个人找来。于是知县派朱仝和雷横两个都头去宋江的家里要人。古代讲究连坐,一人犯罪,全家人都脱不了干系,如果再窝藏罪犯,就更罪加一等。朱仝和雷横来到宋家庄,宋江的老爹宋太公振振有词,说自己早已经和宋江脱离了父子关系:“我在前任县官那里告宋江忤逆,把他撵出了家门,各立门户,互不来往。”说着,竟拿出一份盖有官印的证书。一看那个印章,居然还是真的!厉害吧!一个举世闻名的大孝子几年前和父亲脱离了关系!大家都是圈里人,都明白这是宋江预先给自己留的后路。其实这招现在仍然在用,你看吧,有些人手里证件一大堆,十几张身份证、好几个驾驶证、离婚证、结婚证、要什么证件随时拿出来,而且个个都是真的。这些东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用的着。比如现在,朱红印章在哪儿盖着呢,你就拿人家老爹没辙。朱仝和雷横自然乐得做顺水人情。于是,宋江的家人得以脱身。
接下来,就按惯例搜查一下吧。朱仝直接走入佛堂,把供床拖在一边,揭起地板,宋江一下子就露了出来。简直跟没藏一样。也许他知道,即使别人发现了也拿自己没办法。事实的确是这样。朱仝说:“老大呀,你赶紧跑吧!这幸亏是我来搜,要是换别人来,你就完了!”到了此时,作为官员的朱仝公然放走杀人犯,已经是赤裸裸地执法犯法了。宋江听罢,脚板抹油,马上开溜。跑到沧州柴进大官人家藏了起来。柴大官人家里有祖传的免死铁券,谁也奈何不了他。到了那里,就彻底安全了。看来,这法律不能留死角啊,没空子人们还四处找空子呢,有这么大个空子摆着,谁还不会钻?
苦主阎婆子那里怎么答复呢?人家可是还等着要说法呢!朱仝二人来到县衙,报告说宋江已和宋家脱离关系,搜了一圈也没搜到。这时,知县又出场了,他说既然如此,那就按例申呈本府,发下海捕文书,然后把唐牛儿问成“故纵凶身在逃,”打了20板子,刺配五百里外。一直撺掇阎婆子告状的张文远(张三),也就是阎婆惜的姘头,到了这个地步也没办法了。书中说,“县里有那一等和宋江好的相交之人都替宋江去张三处说开。那张三也耐不过众人面皮;况且婆娘已死了;张三平常亦受宋江好处;因此也只得罢了。”而孤老阎婆子那里呢?“朱仝自凑些钱物把与阎婆,教他不要去州里告状。这婆子也得了些钱物,没奈何,只得依允了。”就这样,宋家除了不再领政府的工资以外,几乎毫发无损。吃亏的只有平头百姓唐牛儿和死了亲人的孤老婆子。这简直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活报剧!一件事情下来,层层扒皮,在这一层层扒皮中,黑白颠倒了,整个过程,每个人犯的错误似乎都不大。谁都可以振振有词地为自己开脱,追究起来,谁也没犯大罪。
此外,幕后的知县大人也是一个重要因素。他要是眼里不揉沙子,底下的人谁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以朱仝为代表的关系网内人物执法犯法时,心里也得核计核计。恰恰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才敢随便歪。而知县处于金字塔的顶端,他比谁都聪明,在人命关天的这种事上,如果不能确认自己肯定摆平,从前途考虑,他一定要会舍车保帅,抛出宋江。可是,在这个县城里,实行的是一把手负责制,缺乏有效的监督机制,他是说一不二的老大,舞个人命案的弊,也出不了什么事。在这里,已经不仅仅是官官相护的问题了,官场集体营私舞弊造成的结果是集体欺负弱小,不仅了无公正,甚至整个社会的道德基准完全丧失。
接着,宋江踏入江湖,恰如同纵虎上山,领导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差点将大宋王朝颠覆掉。他,这个腐败制度的既得利益者,也深感这样的社会着实欠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