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代除四害宣传画
除四害往事
□张笑天
人必须遵从自然规律,否则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近日整理旧时笔记,突然发现了我记在笔记本上的一首诗,是郭沫若的,忘记了发表在哪家报纸上,但肯定是大报。这首冠以《咒麻雀》的诗,引得我想起了五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不禁感慨系之。
姑将郭沫若原诗抄录于此:麻雀麻雀气太官,天垮下来你不管,麻雀麻雀气太阔,吃起米来如风刮,麻雀麻雀气太暮,光是偷懒没事做,麻雀麻雀气太傲,既怕红来又怕闹,麻雀麻雀气太娇,虽有翅膀飞不高。你真是个混蛋鸟,五气俱全到处跳,犯下罪恶几千年,今天和你总清算,毒打轰掏齐进攻,最后方使烈火烧,连同武器齐烧空,四害俱无天下同。
当下的青年人看了郭老这首打油诗,恐怕要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我当年何以把这首诗抄下来,我恍惚记得,这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大学生们对郭老“大不敬”的奚落。
无疑,郭老是上世纪五十年代那场除四害运动的鼓吹者。这首《咒麻雀》,把我拉回到1958年的春天,中央号令灭“四害”,这四害定义为:老鼠、麻雀、苍蝇、蚊子。
对其他三害,人们似无疑义,唯独有些同情麻雀也遭灭顶之灾。当时上面传达下来的意思是,麻雀是害鸟,专门吃田里的粮食,只有令麻雀绝种才能真正雀口夺粮。
于是党报发社论,中央下文件,96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灭麻雀运动。
诚如郭老所说,灭麻雀方式很多,轰赶、掏窝、火烧乃至下毒饵,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我记得我们学校的战术是轰赶为主。怎么轰?就是从早到晚让麻雀不能落地、不能歇息、不能觅食、不能饮水,让它渴死、饿死、累死。我们历史系当时在自由大路的自由楼上课,大楼、操场便是我们的主战场。
我的任务是敲响器轰赶麻雀,当然没有那么多锣鼓铙钹,便以洗脸盆替代。我值守的地点是自由楼左侧二楼临街露台,手执洗脸盆,不停地用木棍敲击,时间一长,把搪瓷盆的漆片都敲碎了。那场面也叫壮观,全城鞭炮齐鸣,锣鼓震天,还有满操场呐喊着挥舞长竿奔突的人群,只见麻雀惶恐地在天上东一头西一头地乱窜,不敢落地,飞着飞着就气绝坠地了。一天下来战果辉煌,满操场死麻雀。我们便用麻绳把麻雀拴成一串一串的,去报捷。据当时报载,一年之中,全国共捕杀麻雀20多亿只,人均4只!
我记得,对全国全民剿灭麻雀行动,是有不同声音的,最先是从生物系老教授那里吹出风来,认为麻雀不能定位为害鸟,它虽然也糟蹋一些粮食,可它又能吃掉大量害虫,至少是功过各半。就是我们这些不谙生物科学的青年学子,也颇不以为然,总觉得这种运动有些滑稽,但只能私下里说,因为我们看到了一些科学家的下场。
当时中科院好多生物科学家都有异义,而且有人搬出了18世纪普鲁士国王腓特烈消灭麻雀的教训——在剿灭麻雀后的几年里,致命的病虫害造成麦田减产,产生粮荒,逼得腓特烈大帝不敢因个人好恶而惩治麻雀,重新给了麻雀活路。
尽管学术界有不同声音,但后来有周建人先生振臂一呼,便万马齐喑了。周建人可是权威的生物科学家,且又是教育部副部长,他就在报纸上撰文,称“麻雀为害鸟是无须怀疑的”,力主清除害鸟不能犹豫。他认为时代改变了,但旧社会一些观点还残留着,包括科学界的“均衡论”,他号召大家不当自然界的“顺民”。
就在麻雀差不多在中国断子绝孙的时候,时来运转了。资料显示,失去了天敌的各种虫害开始猖獗,造成粮食减产和树木枯死,首先在南方显现恶果,其害远比麻雀要凶百倍。噤口的科学家们再次发出质疑声音,纷纷要求为麻雀平反。于是在1960年关于卫生工作的指示中,四害删除了麻雀,代之以臭虫。
我记得,当时领导传达说:“麻雀打得差不多了,粮食也连年增产了,麻雀的危害已经大大减轻了,以后就不要再打麻雀了。”
不过,那些力主维护生态平衡的科学家们,在八年后的“文革”中,又被找了后账,罪名不在反对捕杀麻雀,而是利用麻雀做文章。这是后话。
不管怎样,他们的坚持还是功不可没的。麻雀家族总算盼来了大赦令。今天,不管天南地北、城市乡村,适应力最强的麻雀又叽叽喳喳地满天飞了。
这使我想起自然界的物竞天择和食物链的法则,人可胜天,但必须遵从自然规律,否则会付出惨痛的代价,过去、现在、将来,莫不如此。